你有多久沒逛農貿市場了?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農貿市場明明隨處可見,卻似乎很久沒有踏進去過。全省首家五星農貿市場——杭州翰林農貿市場負責人不無惋惜地說,跟興盛時期相比,目前該市場客流量大跌,日均客流量從五六千人降至僅有千余人。
杭州市農貿市場行業協會2021年的一份抽樣調查報告顯示,市場的平均攤位空置率達13.61%。“雖然這是兩年前的數據,但隨著一批批老經營戶退出,少有新經營戶入駐,農貿市場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現在的數據恐怕只會更糟。” 杭州市農貿市場行業協會相關負責人說。
小商小販的生計,千家萬戶的“菜籃子”,農貿市場雖小,關乎民生大事。然而隨著生鮮電商、社區生鮮門店、大型商超等新業態崛起,顧客攤販逐漸離開農貿市場。
三面夾擊下,傳統農貿該如何突圍,不被時代所淘汰,留住那份特有的煙火氣?
“這個市場不會比我退得還早吧?”
每天上午7點多,家住杭州拱墅區老浙大橫路小區的陳阿姨都會拎上購物袋,推著小車到翰林農貿市場買菜。從2009年市場開業起,她便是這里的常客,賣蔬菜的王安民、賣家禽的周長成……陳阿姨叫得出一長串攤販名字。但這幾年,她發現市場里的熟面孔越來越少,細細一數,46家經營戶里只剩下33家,“再過五年,我就要退休了,這個市場不會比我退得還早吧?”
在很多老杭州人的心中,翰林農貿市場曾是引以為傲的“頂流”。刷卡交易、超市化柜臺、農殘檢測設備……這些很“潮”的設施,早在14年前,翰林農貿市場就已配備。它的出現顛覆了大眾對于傳統農貿市場臟亂差的印象,成為全省首家五星級農貿市場,也是全國農貿市場學習的標桿。
“那時經營戶搶著進市場,一攤難求,平均每天的客流量多達五六千人。”翰林農貿市場經理詹龍海是那段輝煌歲月的見證者,也目睹了市場一步步走向衰退。如今,經營戶減少三分之一,日均客流量也僅有千余人。
與“公辦”的翰林農貿市場不同,位于杭州市中心地段的鳳起農貿市場屬于“民辦”農貿市場里的“初代”強者,同樣沒能逃脫衰落的命運。
8月1日,記者來到鳳起農貿市場,門口有一排臨街店鋪,入駐有方爺爺蜜藕、李記酥魚、采荷光頭鹵鴨等一批杭州人喜歡的老牌美食店,市民排著隊購買,看起來還算紅火。可是來到市場二樓,連排的攤位已拉下卷簾門。“原來我們有200多家經營戶,目前只剩下一半左右,基本靠幾家美食店‘撐場面’。”眼看著新一年的招商即將開始,市場負責人陳姣娟顯得有些焦慮。
“商戶退出、客流減少、經營困難,是農貿市場普遍存在的問題。”杭州市農貿市場行業協會相關負責人直言不諱。
2021年,杭州市農貿市場行業協會曾聯合浙江大學課題組,在杭州全市300多家農貿市場中隨機抽選了48家不同產權性質的市場進行調研。調研結果不容樂觀:2019年至2021年,農貿市場空置攤位不斷增加,平均攤位空置率由7.74%上升至13.61%,個別市場空置率甚至到了70%。空置率高導致市場經營慘淡,近三成市場處于虧損狀態,其中虧損率最高的之商農貿市場,虧損率高達57.87%。
杭州鳳起農貿市場二樓一排商鋪已經空置。李攀 攝
誰是背后的“攪局者”?
“稱霸”生鮮行業數十年的輝煌一去不返,傳統農貿市場“老大哥”坐立難安的背后,誰是“攪局者”?在很多人的眼里,生鮮電商是最大的推手。
下班前,打開手機上的生鮮電商App下單買菜,到家時,騎手已經把菜送到了門口。作為上班族,劉穎早已習慣了這樣便捷的買菜方式。“過去,我要等到下班后再去農貿市場,費時費力不說,還搶不到新鮮菜。”她說,除了春節,自己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去過農貿市場。
越來越多的“打工人”選擇把“菜籃子”裝進手機里。旺盛的需求引得資本紛紛入局,催生出叮咚買菜、盒馬鮮生等一大批“頭部玩家”。從2016年到2022年,國內生鮮電商市場規模由623億元“狂飆”至3637.5億元。
生鮮電商雖然發展迅猛,然而,全國城市農貿中心聯合會在2021年發布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僅有兩成消費者把生鮮電商作為買菜主渠道,真正的“幕后大佬”是社區生鮮門店。
杭州市農貿市場行業協會相關負責人非常認同這一調研結果,“在各項便民政策的推動下,杭州的社區生鮮門店從2016年前后就開始急速擴張,有的農貿市場周邊1公里以內就有三四十家門店,幾乎等同市場商戶數量。”
讓人頗感意外的是,杭州的社區生鮮門店經營者中有80%以上是從農貿市場里“出走”的。
5年前,來自安徽的楊紅軍就和妻子在農貿市場里經營蔬菜攤,去年夫妻倆決定到外面“另立門戶”,通過加盟連鎖的方式,在拱墅區大學路上開了一家社區生鮮門店,吸引他單干的理由主要有兩個。
“首先是門店經營方式更靈活。農貿市場有著嚴格的管理制度,例如‘劃行歸市’要求經營戶只能售賣單一品類,我如果賣菜就不能同時賣肉。”老楊說。記者注意到老楊的門店里有各類蔬菜、水果、肉制品和魚鮮,儼然一個小型農貿市場,對于圖方便又圖菜品新鮮的顧客來說很有吸引力。其次,門店客流更穩定,依托于身后的社區,老楊組建了一個300多人的“買菜群”,作為群主,他每天在群里分享菜品信息和折扣活動,“培養”了一批忠實的“回頭客”。
精明的老楊算了一筆賬,雖然算上門店租金和加盟費,整體要比農貿市場攤位費高些,但客流量和收益都翻了倍,“以前兩個人一天最多賺三五百元,現在生意好的時候能賺上千元。”
去年,老楊所加盟的社區生鮮門店品牌已經在杭州布局了200多家門店,今年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擴張。
與社區生鮮門店不同,大型商超里的生鮮賣場通過提供更舒適的購物環境和更多層次的品類,錯位競爭,贏得一部分追求品質生活的消費者青睞,同樣分散了農貿市場客流。
生鮮電商的便利、社區生鮮門店的“粘性”、大型商超的品質,各具優勢,為消費者提供多元的選擇,攪動著生鮮市場的“江湖”,也讓農貿市場“腹背受敵”。
在杭州新老小區旁隨處可見的社區生鮮店。李攀 攝
“煙火氣”能否重新升騰?
“農貿市場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這個問題,杭州市農貿市場行業協會進行過無數次交流探討。
他們最終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首先,在保供穩價方面,農貿市場具有“壓艙石”作用,這一點在疫情期間得到充分印證;其次,僅杭州一地的農貿市場就有十萬從業人員,穩市場也是穩就業;最后,農貿市場自帶社交屬性,是其他平臺難以“復刻”的。
不想被時代拋棄,唯有求變。近年來,為了謀求轉型升級,吸引客流,全國各大菜場鉚足了勁。
位于上海烏魯木齊路上的“烏中市集”是一家由馬路市場改造而來農貿市場。2021年,烏中市集與國際奢侈品品牌Prada合作開展的一場快閃活動火遍全網——消費者只要買菜就可免費獲得限量供應的Prada印花包裝袋,市場一夜爆紅,吸引了無數潮男潮女打卡拍照。市場一天的客流量達到7000余人次,營業額翻了三四倍。
然而,近日記者來到烏中市集,隨著Prada離場,網紅光環的褪去,烏中市集早已恢復了平靜,日均客流量維持在千人左右。回想起這場快閃活動,許多經營戶并不“買賬”:有人留下袋子丟了菜,就像一場鬧劇,甚至有居民打12345投訴。
位于上海烏魯木齊路上的“烏中市集”曾和國際奢侈品品牌聯合開展運營活動,短暫走紅網絡。李攀 攝
農貿市場想要“復興”的確需要做出改變,但任何一種轉型升級方式,都應當貼合市場的本質屬性——最接地氣的民生服務場所。
例如,南京把農貿市場作為打造“一刻鐘便民生活圈”的重要環節——市場不只有食品交易,還擁有便民服務、社交休閑等多種功能。科巷,是南京的一座地標式農貿市場,2020年改造升級后,市場從周邊居民需求出發,拿出“黃金位置”開辟便民服務區,吸引其他從業者入駐,為消費者提供家電維修、保潔等各類家政服務。新業態加入后,市場日客流量穩定保持在5000人左右。
相比南京對農貿市場的多功能開發利用,寧波則聚焦一個“吃”字“發力”。8月1日,寧波市市場監管局發布了首張“菜市場美食地圖”,從海曙月湖菜市場的面結和鹵味,江北孔家菜市場的芝麻核桃糕點,鎮海駱駝新菜場的艾青團、堿水粽子,到寧海橋頭胡農貿市場的海鮮面,34家具有地方特色美食的市場入選,極大滿足了“老饕”們“尋吃”的欲望。“趕緊去探店!”地圖發布當天,這張美食地圖就被市民頂上熱搜。“菜市場不只有米面油鹽、果蔬肉蛋,也是城市的美食薈萃之地,藏著地道的市井風味。”寧波市市場監管局相關負責人說。
為了恢復市場“煙火氣”,值得參考借鑒的探索路徑還有許多。今年7月1日起,廣西柳州市農貿市場管理條例正式實施,規定農貿市場內須設置部分經營區域,用于農民臨時銷售少量自產農產品、農副產品,免收市場攤位租賃費,讓買賣雙方都受惠,此項規定贏得網友點贊與熱議。去年,合肥制定了《城區菜市場建設與管理規范》,對場地環境、公共設施設備、經營設施等9個方面予以規范,改變消費者對農貿市場臟亂差的“刻板印象”。青島部分農貿市場將品牌運營理念植入傳統農貿市場,配備專業團隊負責招商、供應鏈管理、營銷宣傳,有的市場客流量增長兩到三倍。
從各地較為成功的農貿市場改造案例來看,無不圍繞一個“定律”——老百姓需要什么,市場里就提供什么。這也恰恰是農貿市場設立的初衷。
“到了一個新地方,有人愛逛百貨公司,有人愛逛書店,我寧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雞活鴨、新鮮水靈的瓜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當代作家汪曾祺在《人間滋味》里如此描繪農貿市場里的氤氳煙火。
當生鮮行業的傳統霸主吹響變革的號角,久違的“煙火氣”能否重新升騰,時間最終會給出答案。
來源:潮新聞 | 撰稿:執筆 李攀 | 責編:徐敏娜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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