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七年(1668年),一代大儒黃宗羲受邀到鄞縣講學,針砭時弊、見解獨到,從廣濟橋到延慶寺,門庭若市、觀者如堵。
浙東學派是浙江文化的獨特印記之一。狹義地說,浙東學派是指以黃宗羲等人為代表的、在寧紹地區形成發展的清代浙東經史學派;廣義的浙東學派包括前者,也囊括宋代至明清期間浙江其他地區的學術派別,如金華學派、永嘉學派、永康學派等。
我們今天探討的是就狹義而言的浙東學派。他們主張的經世之學,到底該怎么理解?經世之學又是怎樣長成的?一起來探尋浙東諸賢的精神世界。
一
“儒者之學,經緯天地”。浙東學派諸賢身居書齋,卻心懷天地,鼓勵做學問的人要有“經世”之淬煉。所謂“經世”,就是經緯世事,提倡做學問要與實踐相結合,積極參與社會、關心政治,在治國平天下中發揮作用。
通常一個學派問世,離不開一個開宗立派的靈魂人物。浙東學派主張“經世”的傳統來自黃宗羲。我們在《黃宗羲手握怎樣的人生劇本》中曾提及,他曾歷經一波三折,最終回到家鄉余姚,開啟了后半生的學術生涯,講學足跡遍布紹興、桐鄉、海寧等地。
在他眼中,治學的目的,就在于用,大有大用,小有小用,“大者以治天下,小者以為民用,蓋未有空言無事實者也。”他還有句名言,“學必原本于經術,而后不為蹈虛;必證明于史籍,而后足以應務”。
受其影響,其弟子萬斯同放棄“古文詞詩歌”,轉而提倡“經世之學,實儒者之要務”。萬斯同的“經世”持論甚高,立足于對現存社會制度的思索,期望能提煉出一個“萬世之長策”。
如,他在《昆侖河源考》中談治水就很有見地。針對河患、河防,他不像當時的臣僚一樣“各挾一必勝之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談如何治河,征引之博,辨證之精,可言之,可行之。
第三代浙東學人全祖望,一心“為往圣繼絕學”,以獨樹一幟的“經史合參”的“自得之學”,開拓出浙東學術的新境界。他的墓園里有這樣一幅對聯,“倜儻指揮天下事,風騷驅使古人書”,深沉厚重的使命感塑造了他驚人勤奮、筆耕不輟的一生。
其后,被譽為浙東學派“史論大師”的章學誠,更是畢生致力于講學、修志和著述,晚年雙目失明仍請人代筆記錄,呼吁“文章經世之業,立言亦期有補于世”。
以黃宗羲為開局,上承王陽明、劉宗周(蕺山先生),下啟萬斯同、全祖望等人,浙東諸賢群星閃耀于中國思想史的長河。
二
經世之學,講求平衡學與用的關系,體現著浙東學人的另一層擔當:通過具有傳播力和影響力的學術思想引領社會思潮、推動社會進步。
如,心憂天下的擔當意識。時時心系天下,一直以來是儒家的傳統,浙東學派同樣對此懷有抱負。比如,黃宗羲融社會責任與道義情懷于一體,寫成《明夷待訪錄》。他身后近200年,鴉片戰爭的槍炮聲里,《明夷待訪錄》再次被士人群體爭相閱讀,成為晚清時期諸多志士仁人的“思想武器”;在“士農工商”價值序列根深蒂固的時代,由他率先提出的“工商皆本”思想,在近代中國同樣激起了不息的回響。
如,針砭時弊的批判意識。浙東學派最為人稱道的點之一,就是敢于批判舊學風、開創新學風。乾嘉時期,考據學大行其道,學者們盲目地追逐時趨,一頭鉆進故紙堆,“皓首窮經而無當于世”,但浙東學派的“干將”章學誠,則以一腔孤勇,激烈批判偽史學,提倡真史學,彰顯了浙東學人的反思精神和錚錚風骨。
如,革故鼎新的進取意識。如萬斯同的《儒林宗派》,將中國的學術思想史以新穎的圖表形式來展現,反映學術思想的演化,這種“思維導圖”的方式,在幾百年前是別具一格的;又如章學誠,則一改清代方志編修的諸多弊端,提出學術化的編修方法。一些研究方法哪怕在今天看來,都很有前瞻性。
在輝煌燦爛的中國學術史上,浙東學人用博采眾長的筆墨書寫了一個時代。激揚時代風氣、發出時代先聲,正是這一學派關照社會現實的證明。
三
溯其源流,我們不僅能看到先賢們的思想端緒,更能感受到與時代發展相適應的新知。那么,這朵璀璨的“思想之花”,從怎樣的一片“土壤”里生長出來?
時代之風。明末清初,社會矛盾尖銳復雜,政治風云瞬息萬變。時代的風刀霜劍之下,“安穩的書桌”被傾覆,浙東學者開始了對治學態度與目標的檢視。秉持著浙江人骨子里特有的務實,他們反對“一心只讀圣賢書”,在學術與現實的高頻碰撞之中,奠定了一個學派的基礎,有力推動了思想學術的發展。
好學之風。浙東學派,在瑯瑯書聲中發揚光大。《續甬上耆舊詩》如此描述寧波的新風氣,“吾甬上,當是時,經史之學蔚起,雨聚笠,宵繼燈,一振前輩之墜緒者……”寥寥數語,就可見浙東學子勤勉好學的氛圍。
好學傳統催生了浙東諸地人才輩出的氣象:萬斯同客居京師江南館20年修史,成為一代史學大師;全祖望承上啟下,被稱為“浙東史學之大柱”;第四代中又有章學誠這樣的集大成者,還有入仕擔任《四庫全書》纂修官的邵晉涵……人生之路坎坎坷坷,哪怕時運不濟,浙東學人也磨礪出“士志于道”的人文情懷,孜孜以學,樹起一個學派的品格。
傳承之風。黃宗羲自述“甬上講學之事,數百年所創見”,更夸贊“甬上多才,皆光明俊偉之士,足為吾薪火之寄”。正是一代又一代學人的接力,成就了這個“有靈魂”的學術流派,浙東文化也因此呈現出超出地域的輻射力。
比如,黃宗羲晚年計劃撰寫囊括宋元兩朝儒學沉浮史的《宋元學案》,但在世時僅完成17卷,此為憾事一件;他的兒子黃百家繼承父志續修,也未能完成;爾后,全祖望花了近10年時間,又增補32個學案;此后,黃宗羲后裔、全祖望的私淑弟子等人,又作了進一步修補訂正,共100卷......從初纂到刊刻,歷時100余年,皇皇巨著最終續力完成。
學脈賡續,回響不絕。今天,當我們站在月湖畔、天一閣里、煙嶼樓中,以“月湖月講”“天一閣論壇”等方式論道古今,仿佛看到一個個從歷史中走來的浙東學人,他們勤勉、深沉而飽含哲思,也感受到浙學汩汩滔滔的源頭活水。
來源:潮新聞 | 撰稿:甬軒 | 責編:陳曉菲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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