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正在蔓延。
年初，Sora的橫空出世，拉響了影視行業的失業警報。“被取代”的恐慌在社交平臺上蔓延開來，如同烏云籠罩在打工人心頭。
就在一年前，導演陸川在接受采訪時就曾提到，讓AI幫他畫一幅電影海報，“15秒出來的效果比專業海報公司做一個月的還要好”。
一年時間，人工智能的發展速度之快、應用行業之廣超出想象，格子間里的年輕人開始擔心，AI能做的，似乎比他們多得多。技術快速迭代中，普通人怎么做才能守住自己的飯碗？問題的另一面是，現階段的AI，是合格的打工人嗎？
原畫師，“首批因AI而失業的人”
“我是游戲場景原畫師，我和同事直接被AI干失業，到底該何去何從？”這是原畫師小滿向潮新聞記者說的第一句話。
小滿“雙非”一本畢業，學室內設計，畢業后做了一年軟裝，“成天加班”。因為不滿意工資，她決定轉行，從零學繪畫。畫線條、透視，研究色彩、結構，學習各種繪圖軟件……練了幾個月基本功，2022年春天，她在深圳找到了一家小游戲公司，做場景原畫師，每個月工資七千多塊錢。
當時流行數碼手繪，又稱板繪，是使用壓感筆和數位板，在電腦軟件中繪制圖畫的一種創作方式，大量用于漫畫、游戲、動畫中。
AI繪畫沒出現之前，板繪最大的優勢就是效率。拿一幅游戲海報來說，用真實材料，畫一張同樣水準和細節量的油畫，再掃描進電腦，可能需要半年，甚至更久，但是有了板繪，只要一個月。
但板繪的優勢在AI繪畫面前“毫無抵抗力”。“金身盔甲”“銀色長發”……輸入關鍵詞，AI能在幾秒鐘生成一幅精美的持劍法師人物圖。
一個月和幾秒鐘，差距有多大？小滿一時算不出來。她覺得，AI繪畫作品，仔細看還是存在不少問題，比如人物的面部光影不統一、造型樣式雷同、整體很死板，“還是自己的作品更加飄逸動感、錯落復雜，更為精致。”
但公司顯然能算清這筆帳。起初，公司讓小滿及同事把AI當做輔助工具，工作效率大致提高了一倍。但小滿的收入反而降低了：公司接的商務單子，價格基本腰斬，有的甲方甚至直接把報價砍到三分之一，且要求比以前更高，也導致整個行業更加內卷。
那段時間，小滿每天心驚膽戰，早晨打開郵箱，就怕看到人力的郵件，“在游戲行業不景氣的當下，AI的出現更像雪上加霜，大家天天擔心被裁。”
達摩克利斯之劍最終落下。去年8月，公司找她聊“降薪或者調崗”，最后，小滿和同事只能據理力爭，協商賠償一個月工資后離職。
“當時在家里躺了一周，心里還是有些難受，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那之后，小滿把能投的崗位都投了一遍，但連續幾個月零offer。過完春節，小滿找工作有了起色，但是要么聊半天不給面試，要不是空殼公司，連個懂美術的都沒有。
“工資給三五千的，還給你交五險一金，就是良心公司了。”最終，小滿暫時入職了一家3D游戲公司，做地圖編輯崗位，但工資也達不到之前的水平。
她也想過放棄繪畫，干點別的養活自己，但是二次轉行跨界會更困難。她的同行，有的轉行開火鍋店，有的做美甲生意，有的做互聯網運營，“大環境不好，行行都有難處。”
像小滿一樣被裁的原畫師，不在少數，去年還刮出一陣風：“原畫師成為首批因AI而失業的人”。小滿記得看到過一則新聞，某游戲公司原本有38個原畫師，后來裁掉了20個人。
人工智能VS“打工人”，誰是贏家？
2023年，ChatGPT和AIGC的驚艷亮相讓人猝不及防，如今，生成式AI產品競相涌現、形態越來越多樣。有媒體粗略統計，目前市面上各類生成式AI產品近200個，包括視頻、音頻、繪畫、聊天、編程設計及翻譯等多種類型應用。
更重要的是，這一類全新人工智能的出現，讓“打工人”深刻地意識到，AI迎來高光時刻，前所未有的威脅和壓力真真切切地來到了眼前。
實際上，原畫師并不是第一批因為AI而失業的人。比如，在一些互聯網平臺，AI客服早就替代了大量人工客服。在文字速錄領域，語音識別AI也搶走了不少速記員的飯碗。
去年，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聯合智聯招聘發布的《AI大模型對我國勞動力市場潛在影響研究》報告顯示，我國勞動力市場對人工智能新技術適應性較弱，新技術對高影響指數勞動力存在更大替代風險，白領職業如銷售業務、財務（審計/稅務）、軟件（互聯網開發/系統集成）、行政（后勤/文秘/客服）等已開始受沖擊。
受訪者認為，在未來一年和五年內，所從事工作被AI替代的比例近五成，認為AI將促進職業發展的比例占三成多。
但隨著各行各業超高的討論度，另一種思考出現了：AI到底能不能取代“打工人”？
前段時間，自由撰稿人依然（化名）總是刷到各種各樣的AI寫作神器，它們被夸得天花亂墜，再加上ChatGPT的爆火，讓她一度陷入焦慮中：“AI寫作神器爆火，自由撰稿人會不會失業？”
在下結論之前，依然先去嘗試了幾款AI，“說實話，并沒有宣傳的那么強大，一直在自說自話，東扯西扯。”
嘗試過后，依然竟沒那么焦慮了。“時代在進步，人工智能是未來的趨勢，但畢竟文字是感性的， AI寫作是基于數據庫運行的，它取代不了人腦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取代不了人感性的思維。”
作家、出版人姚茂敦，在媒體行業工作超過十年，2017年離開媒體成為商業作家。他認為，AI替代不了作家，一個關鍵原因是文藝作品里面蘊藏著作者的深邃思想、人生閱歷、獨特個性等復雜因素，而工業化和標準化的產品，只要提前設置好程序，輸入指令，生產的產品幾乎一模一樣。“甚至，AI還會產生諸如抄襲、侵權等現實問題。”
從去年開始，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鞏晶晶每次參加同行聚會，也都繞不開一個話題：AI。“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有不少非訴訟律師轉為了訴訟律師。”鞏晶晶說， AI技術的快速迭代，意味著檢索及信息收集能力的提升彌補了部分經驗的缺乏。
鞏晶晶說，法律領域熟練工和菜鳥的差距在逐漸磨平，以往行業內部因巨大信息差導致的執行差、競爭差、認知差，在以高速甚至光速縮小距離。
“校對工作、撰寫模板、部分的非訴業務等部分律師的工作流程，肉眼可見在被替代。”鞏晶晶表示，但律師靈活思維的轉變、溝通能力、對特定情境的深入理解、對委托人需求的跟進、法律的解釋和論證等，是AI無法替代的。“如果害怕被取代，就該去了解AI、掌控AI。”她補充說。
AI來了，如何渡過“摩擦性失業”？
“汽車的出現淘汰了人力車夫，但學習開汽車并沒有那么難；PS大幅提升了圖像圖形的繪制效率，也沒有淘汰繪畫職業；對于藝術家來說，AI只是升級了的畫筆……”探討AI是否會導致失業潮時，浙江大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陳華鈞一口氣羅列出這些例子，“人工智能雖然對各行各業影響廣泛，但未必就一定造成失業潮。”
陳華鈞講到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 AI是計算機行業推動的，最先受影響的卻正是計算機行業。“程序員是受沖擊最直接的領域，很多大型IT企業已經普遍采用人工智能輔助編寫代碼，自動完成程序測試，大部分簡單程序只需幾句自然語言提示就可以由AI全自動完成。”
“AI輔助編寫代碼，也意味著程序員能編寫更多更好的應用程序。”陳華鈞說，從這個角度看，人工智能對于很多行業來說，首先意味著工作效率的提升。陳華鈞的團隊就在研究利用人工智能輔助科學家加速科學研究過程，例如發現新的材料、新的藥物、新的疫苗等等。
當然，技術的進步會淘汰一部分行業，但全新的崗位或許遠遠超過被淘汰的崗位。
人工智能天使投資人郭濤表示，ChatGPT等AI大模型可以代替人完成某些任務，甚至是完全取代人力進行智能化工作，如客戶服務、在線咨詢等，但也要看到，這樣的技術同樣會導致產出的增加、諸多配套產業的發展與新興商業模式的出現，隨之而來的便是無數新增的就業機會，如人工智能技術和產品的研發人員、維護人員以及管理人員、大數據的研究分析工作人員、從事于個性化教育和培訓的人員、從事于技術傳播的人員等等。
“技術進步的未來之一是工作性質會發生變化，一些職業將會消失，一些職業將會得到發展，一些新的職業將會產生。” 郭濤說。
“這些都屬于摩擦性失業。”中國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戰略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劉剛說，每一次重大技術創新都會出現這種摩擦性失業現象。但是隨著人的適應、人的學習、知識的更新，這個問題就會逐漸得到解決，對此沒有必要過度焦慮。
劉剛說，在轉型升級中，又產生了很多新的行業，這是非常有意思的現象。經過摩擦性失業后，可能每個人都需要一個重新學習的過程。
即便AI取代人還為時過早，但打工人該如何未雨綢繆？
陳華鈞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每個行業都應該逐步學習適應通用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不用去擔心和懼怕它，因為學習使用AI的難度根本就不大，人工智能可以成為我們的新伴侶和好幫手。
今年兩會，面對“人工智能是否將導致失業潮”的提問，全國政協委員、奇安信集團董事長齊向東明確表示不贊同這種觀點。他認為，“未來不會使用人工智能的人可能會失業”，但應該積極擁抱新技術，將人工智能當成一種工具。“人工智能本質上是輔助人的，會讓很多人的工作質量和數量有較大的提升，而拒絕人工智能的幫助可能使人落后。”
來源：潮新聞 | 撰稿：賈曉雯 何泠瑤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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